王秀兰攥着那几个包装奇怪的瓶罐，手心直冒冷汗。
她不识字，但那瓶子光滑的质感，绝不是村里卫生所那些粗糙的药瓶能比的。
张卫东没给她琢磨的工夫，转身又将那个沉甸甸的包裹解开。
他先是取出两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红糖，放在桌上。
接着是一布袋大米，最后，他小心翼翼地，一个一个往外掏鸡蛋。
屋里死寂，只有他摆放鸡蛋时轻微的磕碰声。
当第二十个鸡蛋稳稳当当地放好，王秀兰再也忍不住，从炕上爬了下来。
她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土地上，冲到桌边，死死盯着那堆东西。
雪白的精米，黄澄澄的红糖，还有那二十个圆滚滚的鸡蛋。
“张卫东！”王秀兰的声音陡然拔高，又像是怕惊动了谁，猛地压了下去，变成一种惊恐的嘶吼，“你是不是去抢了！”
“不是。”张卫东摇头，他知道这事解释不清，索性不解释，“我说了，别管。这些，你留着，给欣欣煮鸡蛋羹，你喝红糖水补身子。”
他不敢去看王秀兰的脸，转身从墙角的水缸里舀起一瓢冷水，仰头就灌。
冰水顺着喉管滑下，总算让他那颗滚烫的心稍稍冷静了些。
“快上炕去，地上凉。”他背对着她，声音生硬。
王秀兰却一动不动，她望着张卫东那个宽阔又陌生的背影，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。
她不明白，这个男人就出去了一趟，怎么就跟完全变了个人似的。
这比他拿着刀架在她脖子上，更让她感到害怕和无措。
“卫东，”她的声音带着哭腔，几近哀求，“咱家穷，可不能干犯法的事儿。你要是出了事，我跟欣欣可怎么活？”
张卫东握着水瓢的手猛然收紧，他缓缓转过身，在黑暗里，两道视线直直地射向她。
“我不会出事。”他一字一句，声音不大，却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沉稳，“我发誓，从今往后，我不会再让你们娘俩受一丁点儿委屈。谁都不行。”
说完，他大步上前，从王秀兰手里拿过那瓶碘伏和一包纱布。
“把袖子卷起来，我给你上药。”
王秀兰被他这个举动吓得连连后退：“不，不用，我，我自己来。”
“别动！”
两个字吼出口，张卫东自己先是一僵。
王秀兰整个人猛地缩了一下，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，让张卫东的心脏被狠狠扎了一针。
“我……我没别的意思。你胳膊上的伤，在背后，自己够不着，我帮你。”
他摸索着点亮了那盏快要耗尽灯油的煤油灯。
昏黄的火苗跳动起来，照亮了这间小屋，也照亮了王秀兰手臂上那一片片触目惊心的青紫。
张卫东的呼吸都停了半拍。
他拧开碘伏的瓶盖，用一根小木棍卷上棉花，蘸了药水，小心翼翼地朝着王秀兰胳膊上一处破了皮的伤口擦去。
他的动作很轻，甚至有些发抖，生怕弄疼了她。
冰凉的药水触到伤口，王秀兰疼得倒吸一口凉气，但她死死咬着牙，没有躲。
她只是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男人。
灯光下，他脸颊冻得通红，嘴唇干裂起皮，眼窝深陷，熬得满是血丝。
他身上那股呛人的酒气，好像被外面的风雪彻底洗干净了，取而代之的，是一种皂角和泥土混合的气息，还有他怀里散发出来的那股好闻的麦香味。
“卫东。”王秀兰的声音很轻，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地上，“这些东西，到底……”
张卫东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，没抬头，声音闷闷地从胸腔里挤出来：“别问了。”
他继续手上的活，用棉花蘸着药水，一点点清理着那些新旧交错的伤痕。
他不敢用力，又怕清理不干净，这种小心翼翼的笨拙，让他额头上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。
终于，所有的伤口都处理完了。
他拿起那包崭新的纱布，撕开包装，笨手笨脚地要为她包扎。
“我自己来吧。”王秀兰想把手抽回去。
“别动。”张卫东固执地抓住她的手腕。
他的手掌粗糙，满是老茧和新划的口子，可那力道却出奇地轻，只是不让她挣脱。
他学着记忆里卫生所护士的样子，一圈一圈地将纱布缠在她的胳膊上，最后笨拙地打了一个歪扭的结。
做完这一切，他好像耗尽了全身的力气，松开手，默默地退后了一步，垂着头，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。
煤油灯的火苗轻轻跳动，把两人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，拉得忽长忽短。
王秀兰看着自己胳膊上雪白的纱布，再抬头看看眼前沉默的男人，心里的困惑和恐惧已经到了极点。
她宁愿他像以前一样，打完骂完倒头就睡，也好过现在这样，让她完全看不懂，也猜不透。
“张卫东。”她鼓起全部的勇气，又喊了一声他的名字。
张卫东的身子猛地一颤。
他缓缓抬头，昏黄的灯光下，王秀兰第一次看清了他此刻的表情。
那里没了暴戾，没了不耐，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血红，和浓得化不开的痛苦。
他张了张嘴，喉咙沙哑，发出一种类似砂纸摩擦的声音。
“秀兰。”
他看着她眼中毫不掩饰的恐惧与戒备，所有的解释、所有的物资，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。
他想说“我改了”，可喉咙里发不出一个字。
他想上前一步，可她惊恐地后退了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绝望，将他彻底淹没。
脸面？尊严？
在妻女的恐惧面前，这些东西算个屁！
张卫东双腿一软，再也支撑不住那份悔恨与心痛的重压，在王秀兰惊恐的注视下，“咚”的一声，膝盖重重地磕在了坚硬冰冷的土地上。
“你，你干什么！”王秀兰吓得连连后退，差点撞翻了身后的桌子，“你快起来！让爹娘看见了！”
张卫东却执拗地跪着，他摇着头，泪水混着脸上的泥污，狼狈不堪：“我不起来。秀兰，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会信。但我跟你发誓。”
他举起那只满是伤痕的手，声音沙哑却郑重。
“从今天起，我张卫东要是再动你跟欣欣一根指头，就让我天打雷劈，出门让车撞死，不得好死！”
这毒誓发得又狠又绝，王秀兰的心都跟着一颤。
她看着他，看着那双被痛苦和悔恨淹没的眼睛，那里面有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决绝。
她松开了紧攥的手，后退了两步，声音里带着茫然。
“你先起来吧。”
张卫东见她不再那么恐惧，这才颤抖着，扶着桌子腿，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。
因为跪得太久，他一个趔趄，差点摔倒。
王秀兰下意识地伸手扶了他一下。
两人手臂接触的瞬间，都僵住了。
张卫东迅速站稳，收回了手，低着头，不敢再看她。
屋子里的气氛不再像刚才那样剑拔弩张。
一种陌生又微妙的情绪，在两人之间缓缓流淌。
王秀兰看看桌上的红糖鸡蛋，又望向阴影里狼狈的丈夫，轻声问了一句：“你，还没吃饭吧？”
张卫东的喉结滚动了一下，沙哑地挤出一个字：“没。”
得到他沙哑的回答后，她的身体下意识地动了动，似乎想下地去生火。
这个念头刚一升起，她自己都愣住了。
明明前一刻还怕得要死，明明心里乱成了一团麻，可听到他没吃饭，这副被磋磨了多年的身子，竟又本能地想去伺候他。
过去无数个日夜，无论他多晚回来，如何打骂，她都得起身为他准备吃食，这习惯早已刻入了骨髓。
她僵在炕上，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。
“别动！”张卫东猛然出声，又觉得语气太重，连忙放缓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笨拙，“天快亮了，我不饿，饿不死。你快上炕躺好，伤口刚上了药，别沾着灰。”
王秀兰的动作僵住了。
她抬起头，在昏暗的灯光下，不解地看着他。
张卫东的视线从她脸上移开，落在了桌上那堆在昏暗灯光下格外显眼的米、糖、鸡蛋上，眉头即刻皱起。
他心中猛然一凛，忘了，这个家不止他们三口人。
刚刚的悔恨和激动瞬间被一股冰冷的警惕取代。
他压低声音，语气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，这秘密重若千钧。
“秀兰，这些东西，你赶紧找个地方藏好，千万、千万别让娘和大哥大嫂看见。”
王秀兰张卫东免费阅读小说 王秀兰张卫东第4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