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楚永熙三年,元宵节。“嬷嬷们的话,左耳进右耳出便是了!
”少女对着铜镜里那张被繁复宫装衬得有些稚气的脸,小声嘀咕,
“什么千金之体、不可妄动,年年关在笼子里看灯,有什么趣儿!”镜中少女狡黠一笑,
利落地褪下厚重的锦缎宫装,换上一身素净的月白纱襦裙,
乌发也只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松松挽住。趁着守夜宫娥打盹的间隙,她熟门熟路地溜出了宫门。
一踏入朱雀大街,汹涌的人潮便扑面而来。长街两侧,楼阁飞檐下,挂满了各式花灯。
莲花灯莹白剔透,鲤鱼灯活灵活现,走马灯转着才子佳人的故事,更有那数层楼高的鳌山灯,
流光溢彩,恍若仙宫。吆喝声、笑闹声、丝竹声、小儿的惊呼声交织在一起,
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。馨玥深吸一口气,这鲜活的市井气息,让她心头一阵畅快。
她兴致勃勃地往最热闹的灯谜摊子挤去,裙裾被人流裹挟着,几乎脚不沾地。就在她踮着脚,
试图看清高处一盏琉璃美人灯上的谜题时,肩头猛地被一股大力撞到,
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踉跄,眼看就要跌进人群。“小心!”一个温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,
与此同时,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稳稳地托住了她的胳膊肘。那力道恰到好处,
既止住了她的跌势,又不显唐突。馨玥站稳,心头火起。她猛地抬头正欲发作,
一双含笑的眸子便撞入了眼帘。眼前的男子,身姿挺拔,穿着一袭天青色锦袍,玉带束腰,
衬得气质清雅。昏黄的灯光勾勒着他俊朗的侧脸,唇角噙着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。
馨玥心头一跳,这脸,这声音……京城里谁人不识?摄政王嫡子,谢珩珏。他的名字,
素来是和“芝兰玉树”、“才比子建”这样的词儿捆在一块儿,
是无数闺阁女子春闺梦里的人物。可偏偏馨玥看他,总觉得那温润如玉的表象下,
藏着什么东西,让她本能地不喜。她用力抽回胳膊,下巴微扬,摆出骄纵的姿态:“哟,
我当是谁?原来是谢大公子!怎么,这满大街的人你不撞,专挑本……本姑娘撞?
”她险险咽下“公主”二字。谢珩珏被她这倒打一耙的模样逗乐了,低低笑出声。
他微微躬身,:“姑娘言重了。在下并非眼盲,只是这人潮汹涌,姑娘身量纤纤,
方才一时不察,惊扰了姑娘,是在下的不是。不过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
状似无意地扫过馨玥腰间,那里系着一块半圆形的羊脂玉佩,被素纱裙遮住了一半,
却依旧透出温润的光泽,“这街上鱼龙混杂,姑娘孤身一人,确需多加小心才是。
”他的目光在那半块玉佩上停留了一瞬,眼底的笑意似乎淡了些。馨玥顺着他的视线低头,
心头猛地“咯噔”一下。糟了!出来得急,竟忘了把这玉佩摘下!再抬眼看向谢珩珏腰间,
果然,他那玉带环扣旁,也悬着半块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!那缺口形状,
分明能与她这块严丝合缝地拼在一起!这玉佩的来历……她心念电转,面上却绷得更紧,
故意拔高了声音,用凶巴巴来掩饰那一瞬间的慌乱:“少拿这些虚话哄人!
本姑娘爱怎么逛就怎么逛,天王老子也管不着!”说罢,她猛地一甩袖子,
转身就想钻入人潮。“姑娘留步。”谢珩珏身形一晃,再次拦在她身前。他微微俯身,
压低了声音,目光紧紧锁住她腰间那半块玉佩,语气带着一丝探究:“恕在下冒昧。
姑娘腰间这玉佩……样式古朴,雕工不凡,倒与在下家传的一块古玉极为相似,
仿佛……本是一对。不知姑娘这玉佩,从何处得来?”他的眼神深邃,仿佛要将她看穿。
馨玥的脸颊瞬间涨得通红,一半是羞恼,一半是紧张。她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,
吼了出来:“关你……干卿底事!”话音未落,猛地矮身,灵活地从他身侧的空隙钻了出去,
迅速消失在人海之中。谢珩珏站在原地。望着那抹素白身影消失的方向,
方才温润的笑意敛去,唇角反而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。指尖摩挲着自己腰间那半块玉佩,
眼中精光闪烁。这位传闻中骄纵任性、不学无术的长公主殿下……,
可远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蠢笨无知啊,先帝御赐的玉佩,也没那么简单。有趣,着实有趣。
这元宵灯市,倒是意外地收获了一份“惊喜”。翌日,天还未亮透,宣政殿内已是灯火通明。
新帝萧启年方及笄,端坐在宽大的龙椅上,小小的身躯几乎要被金漆椅背吞没。
他脊背挺得笔直,小脸上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惶惑和倦意。真正掌握着话语权的庄太后,
她直接端坐在龙椅旁稍矮一阶的凤座上,面容沉静,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下方。馨玥打着哈欠,
大喇喇地坐在龙椅另一侧专为她设的软椅上,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,
惹得侍立一旁的司礼太监频频侧目。她昨夜溜出宫玩了大半宿,此刻困的要死,
对底下大臣们争论的话题提不起半分兴趣。争论的焦点是盐铁专营。户部尚书王崇焕,
一个脑满肠肥的老臣,正挥舞着手中的玉笏,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前排同僚的脸上:“陛下!
太后!如今国库空虚,北疆军费浩大,南边水患又需赈济!盐乃民之必需,铁乃国之重器!
臣以为,当加重盐税,严控铁器流向,所得银钱尽数充盈国库,方是长久之计!
”他声音洪亮,气势汹汹,仿佛加重税赋是天经地义。
底下依附他的官员纷纷附和:“王尚书所言极是!”“加税乃权宜之计,为国分忧!
”“理应如此!”太后则是满意的点头。馨玥听得昏昏欲睡,
只觉得这些老头子的声音比夏日的蚊蝇还烦人。她百无聊赖地拨弄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,
目光懒洋洋地扫过殿内。掠过文官班列时,正好对上站在前列的谢珩珏。
他今日穿着绯色官服,身姿如松,在一群老迈官员中显得格外清俊挺拔。他似乎也在看她,
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,仿佛这朝堂纷争与他全然无关。这眼神莫名让馨玥心头一跳。
凭什么他就能这么气定神闲?凭什么这些老东西就敢仗着皇帝年幼、太后是女流,
在这里肆无忌惮地嚷嚷着盘剥百姓?她想起昨夜灯市上他探究玉佩的眼神,
又想起平日听到的关于盐铁专营下,盐价飞涨、铁器难求,百姓苦不堪言的传闻,
一股邪火“噌”地就窜了上来。就在王崇焕志得意满,以为大局已定,准备总结陈词时,
“啪!”一声清脆的拍案声突兀地响起,惊得殿内瞬间鸦雀无声。
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龙椅旁。只见馨玥长公主不知何时站了起来,一手叉腰,
一手还按在身侧的小几上,声音又脆又亮,响彻整个大殿:“吵什么吵!烦死了!
”她皱着眉头,目光“唰”地一下钉在王崇焕那张错愕的老脸上,“王尚书,你说盐很重要?
”王崇焕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有点懵,下意识地躬身:“回长公主,盐乃……民生之本,
自然重要。”“哦!”馨玥恍然大悟般地点点头,随即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,声音拔得更高,
“本公主前几日听宫女说,用那什么……哦,玫瑰盐!用玫瑰盐泡澡啊,能让人肌肤胜雪,
容颜不老!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!”她说着,竟兴奋地拍了拍手,
转向龙椅上的小皇帝和旁边的太后,“陛下!母后!您们想想,若是咱们大楚的盐,
都用来给本公主泡澡养颜,那本公主岂不是能青春永驻?母后您也能容光焕发!
这可比收那点税钱有意思多了!王尚书,你赶紧的,把盐都运到本公主府里的浴池去!
本公主要天天泡!”死寂。绝对的死寂。满朝文武,从一品大员到末流小官,
全都像被施了定身咒,目瞪口呆地看着长公主。王崇焕那张原本因激动而涨红的老脸,
此刻像刷了一层白灰,嘴唇哆嗦着,眼睛瞪得像铜铃,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,
被这荒诞的言论噎得一口气上不来。庄太后的脸色,也沉了下去。
她保养得宜的手指紧紧攥着凤座的扶手,胸口剧烈起伏,显然是气得不轻。
龙椅上的小皇帝更是吓得缩了缩脖子,大眼睛里满是惊恐,看看皇姐,又看看母后,
小脸煞白。整个宣政殿,只有一个人,悄然弯起了唇角。谢珩珏微微垂首,
用宽大的袍袖掩住了大半张脸,但那微微耸动的肩膀和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,
却泄露了他此刻的心情。这位长公主殿下……这“胡闹”的本事,真是登峰造极,
却又歪打正着地……妙极了。这一闹,王崇焕精心铺垫的盐铁加税议案,
算是彻底被搅成了一锅粥。散朝后,馨玥像打了胜仗一般,昂首挺胸地第一个走出宣政殿,
坐上软轿,一路哼着小曲儿回了公主府。刚进府门,贴身宫女就捧上了一碟新进的蜜渍金桔。
馨玥心情正好,拈起一颗扔进嘴里,酸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。
“殿下今日在朝上……”宫女欲言又止,脸上带着担忧。“怕什么?
”馨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,“本公主乐意!看那些老东西吃瘪,痛快!”她正嚼着蜜饯,
府门处却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。守门侍卫有些慌乱的声音传来:“谢……谢公子,
殿下她……”馨玥心头一跳,扭头望去。只见谢珩珏不知何时已站在了门廊下,
一身绯色官服尚未换下,长身玉立,正静静地看着她。“他怎么来了?”馨玥嘀咕一句,
莫名有些发虚,转身就想往内院溜。“长公主殿下留步。”谢珩珏几步上前,
竟在众目睽睽之下,一把握住了馨玥的宽大袖摆。“放肆!”馨玥被吓到,猛地回头,
嘴里还含着半颗蜜饯,含糊不清地怒斥,“谢珩珏!你好大的胆子!敢拉扯本公主!
”谢珩珏并未松手,反而微微用力,将她拉近了些,低头看着她气鼓鼓的脸颊,
带着一丝笑意道:“殿下今日在朝堂上一番高论,可真是……。”他顿了顿,
目光直视着她狡黠的眼睛,“盐铁专营,国之重策,殿下这一闹,王尚书的议案全乱了套,
朝堂上下人心浮动。臣斗胆一问,殿下如此行事,究竟意欲何为?
”馨玥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,想抽回袖子,却被他攥得更紧。她索性放弃了,仰起脸,
毫不示弱地瞪回去,将嘴里的蜜饯咽下,清晰地说道:“本公主乐意!不行吗?
那些个老东西,仗着陛下年幼,母后……咳,太后是女子,就在朝堂上呼风唤雨,盘剥百姓,
中饱私囊!本公主看着就烦!不给他们添点堵,本公主心里不痛快!”她的话语依旧骄纵,
但那明亮的眼底深处,却有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。谢珩珏定定地看着她,半晌,
忽然低笑了起来,“殿下聪慧过人,臣……今日算是领教了。”他松开她的袖摆,
语气变得意味深长,“只是这朝堂如棋局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殿下今日落子,
看似搅乱了对手的布局,痛快淋漓。然则……”他微微倾身,声音压得更低,“棋局乱了,
固然能阻一时之势,却也容易失了先手,难成大局。殿下可想好了下一步该如何落子?
亦或是……只图一时之快?”馨玥被他突然靠近的气息和话语中的深意弄得心跳漏了一拍。
她强自镇定,扬起小巧的下巴,眼中闪烁着不服输的光芒,
挑衅道:“谢公子倒真像个下棋的高手,步步为营,深谋远虑。怎么,是怕本公主这颗乱子,
坏了你精心布置的棋局?”她凑近一步,“还是说……这棋局里,也有你谢公子想要的东西?
”谢珩珏没有回答。晚春的风带着暖意,拂过庭院,吹动两人的衣袂。
他看着眼前少女的脸庞,那刻意装出的骄纵下,是掩不住的灵动与慧黠。她的眼睛亮得惊人,
像藏着两簇小小的火焰。心口,毫无预兆地,像是被那火焰燎了一下,蓦地一热。
一种陌生的悸动,悄然蔓延开来。他喉结微动,轻轻弯了弯唇角,那笑容温润依旧,
:“殿下的棋局,自然由殿下做主。臣……拭目以待。”说完,他后退一步,
恭敬地行了一礼,转身离去,留下馨玥站在原地,望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朱门之外。
三月里的京郊皇家猎场,褪去了冬日的肃杀。阳光透过新抽的嫩叶,洒在草地上星星点点。
草色已深,远看如碧波起伏,其间点缀着不知名的野花。黄莺在枝头婉转啼鸣,
空气里弥漫着泥土的芬芳和草木的清新气息,一切都充满了蓬勃的生机。
一年一度的春日大典,是京城贵族子弟们展露骑射、联络情谊的盛事。
馨玥今日换下了繁复的宫装,穿着一身火红的猎装,长发高高束成马尾,用金环扣住,
少了几分雍容,却平添了几分飒爽英气。她骑着一匹通体雪白的西域骏马“照夜白”,
在猎场边缘策马小跑。“殿下,您慢点!”几个侍卫和宫女骑着马跟在后面,紧张地呼喊。
“啰嗦!”馨玥头也不回,目光紧紧锁住前方草丛里一闪而过的灰影,
“看本公主今日射个头彩!”她猛地一夹马腹,照夜白长嘶一声,如箭一般冲了出去。
风声在耳边呼啸,吹起她火红的衣袂,也吹散了她束起的马尾,几缕青丝拂过她光洁的额头。
前方那只灰兔似乎受了惊,在草丛里左突右窜。馨玥看得真切。她放缓马速,稳住身形,
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支翎箭搭上。弓弦被缓缓拉开,她屏息凝神,瞄准了那只惊慌失措的兔子。
就在箭尖即将锁定目标的刹那——“唏律律——!”身下的照夜白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,
前蹄猛地向下一陷!馨玥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力量从马背上传来,整个人瞬间失去了平衡,
强大的惯性将她狠狠地向前甩了出去!她甚至来不及惊呼,只觉天旋地转。完了!
这个念头划过脑海。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,等待疼痛降临。然而,预想中的撞击并未发生。
腰间骤然一紧!一股巨大的力量将她凌空捞住,紧接着,她撞进了一个坚实温热的怀抱里。
巨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一同失去重心,滚倒在厚实柔软的草地上,连续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住。
草屑泥土沾了满头满脸,馨玥惊魂未定地睁开眼,发现自己正趴在一个人的身上。
鼻尖萦绕着一股清冽好闻的松木香气,混合着青草和阳光的味道。她撑起身,
对上了一双关切的眼睛。是谢珩珏!他今日也是一身玄色劲装,更显身姿挺拔。
此刻他躺在草地上,微微蹙着眉,一手还紧紧环着她的腰,另一只手垫在她脑后。
几根草叶沾在他的鬓角,非但不显狼狈,反而添了几分野性。
“你……”馨玥的心跳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,不知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。
两人身体紧贴,隔着薄薄的衣衫,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。耳尖,
像是被火燎过一般,瞬间变得滚烫通红。她慌忙想从他身上爬起来,
却因为慌乱而显得有些笨拙。“殿下可有受伤?”谢珩珏的声音有些沙哑,
他松开环在她腰间的手,试图扶她起来。“你……你!”馨玥终于爬了起来,站在一旁,
胡乱拍打着身上的草屑泥土,试图用凶巴巴的语气来掩饰内心的兵荒马乱,“谢珩珏!
你……你故意的是不是?躲在暗处,就等着看本公主出丑?还是想害本公主摔死!
”谢珩珏也站起身,动作从容地拂去衣袍上的尘土,听到她的指控,不禁失笑,
那笑容在春日暖阳下格外晃眼:“殿下明鉴。臣方才在那边坡上,远远瞧见殿下纵马疾驰,
又见那野兔逃窜方向的地面上似有异样反光,心知不妙,这才拼了命赶过来。
万幸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一圈,确认无碍,才继续道,“总算没让殿下受伤。
怎么到了殿下口中,臣这舍命相救,倒成了居心叵测的罪人?”馨玥被他堵得哑口无言,
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心里也知自己是在无理取闹。她刚才摔下来时看得分明,
地上确实埋着一个捕兽夹子,若不是他及时出手,后果不堪设想。可要她道谢,
又拉不下这个脸。看着他含笑的眼睛,她只觉得脸颊更烫,心跳更快。“哼!”她别过脸去,
不去看他那张笑得可恶的脸,目光胡乱地扫视着四周,
正好看到自己的照夜白在不远处打着响鼻,由侍卫牵着,似乎并无大碍。她定了定神,
忽然又转回头,用蛮横的口吻,
指着旁边一棵枝叶繁茂的大树:“本公主……本公主方才受了惊吓,腿软了!现在走不动!
你……你陪本公主在这里歇会儿!等本公主缓过来再说!”这话说得毫无道理,
甚至有些孩子气,似在撒娇。谢珩珏微微一怔,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脸颊和闪烁不定的眼神,
眼底的笑意更深。“臣,遵命。”他温声应道,当真走到那棵大树下,
寻了块干净的大石拂了拂,做了个“请”的手势,“殿下请坐。”馨玥抿了抿唇,
走过去坐下,刻意与他隔开一点距离。午后的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新叶,洒在两人身上,
暖洋洋的。微风拂过,带来远处隐约的人声和鸟鸣。两人一时无话,气氛却不再剑拔弩张,
反而流淌着一种微妙的静谧。馨玥偷偷用眼角余光瞥向身旁的男子,他侧脸线条流畅,
下颌线绷着,目光投向远处的山峦,不知在想些什么。
方才被他紧紧搂住的感觉似乎还残留在腰间,那股松木香气也仿佛萦绕不散。远处高坡上,
几个前来参加围猎的宗室子弟和官员,早已将刚才的一幕尽收眼底。“我没看花眼吧?
那是……长公主和谢家公子?”“他们俩……怎么滚到一处去了?”“不是说水火不容吗?
这看着……不像啊!”众人面面相觑,脸上都写满了不可思议。
向来针尖对麦芒、见面就互呛的馨玥长公主和不显山露水的谢珩珏,
刚才那姿态……怎么看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亲近?这春日的猎场,似乎比打猎本身,
更让人浮想联翩。当夜色如墨汁般浸染了猎场,巨大的篝火在营地中央熊熊燃起,
跳跃的火舌舔舐着深蓝的夜幕,驱散了春夜的微寒。
烤肉的香气、酒香和欢声笑语弥漫在空气中。馨玥独自坐在离主篝火稍远的一个小篝火旁,
抱膝看着跳跃的火焰。白日里坠马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在脑海里回放,搅得她心绪不宁。
她烦躁地甩甩头,目光瞥见旁边矮几上放着的一壶御赐的葡萄美酒。她伸手拿过酒壶,
对着壶嘴就灌了一大口。冰凉的、带着浓郁果香的液体滑入喉咙,初时微涩,继而回甘,
那点甜意很快变成一股灼热,顺着食道烧向四肢百骸。她本就不擅饮酒,几口下去,
白皙的脸颊迅速染上醉人的红晕,像熟透的蜜桃。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,水汪汪的,
映着跳动的火光,比天上的星子还要亮。心中的烦闷似乎被这酒意冲淡了些。
那些平日里藏在骄纵面具下的情绪一股脑儿涌了上来。就在这时,
一个熟悉的身影在她旁边坐下,带来一阵清冽的松木气息。馨玥迷迷糊糊地侧过头,
看清是谢珩珏,咧嘴傻笑起来:“嘿……是你啊……”她伸出手,
一把就拽住了他玄色劲装的袖口,攥得紧紧的,怎么也不肯撒手。“殿下醉了。
”谢珩珏看着她绯红的脸颊和迷蒙的眼神,眉头微蹙。“我没醉!”馨玥大声反驳,
带着浓重的鼻音,听起来更像是撒娇。她凑近他,带着酒气的呼吸拂过他的下颌,
眼神直勾勾地望着他。“谢珩珏……你告诉我,”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下去,带着脆弱和迷茫,
“他们……宫里宫外那些人,是不是都觉得本公主是个草包?
是个只会胡闹、胸无点墨、仗着身份横行霸道的蠢货?”她顿了顿,眼圈微微泛红,
声音更轻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你……你是不是也这么觉得?”篝火在她眼中跳跃,
那抹脆弱,像一根针,轻轻扎在谢珩珏的心上。他看着她,此刻褪去了所有尖刺和伪装,
像个孩子般无助。四周的喧嚣仿佛瞬间远去,只剩下篝火的噼啪声和两人微妙的呼吸声。
他沉默了片刻,没有抽回衣袖,反而任由她紧紧攥着。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,像这春夜的风,
拂过她的耳畔:“殿下不是蠢。”他抬起另一只手,
自然地替她拂开被夜风吹到颊边的一缕乱发,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滚烫的肌肤。
“殿下只是……太聪明了。”他继续道,目光深邃,“聪明得看透了这朝堂的污浊,
看穿了人心的算计,却又……生在了这金丝笼里。这世道,容不下太过清醒的聪明人,
尤其……是女子。”他看着她水光潋滟的眼睛,一字一句,清晰而缓慢,
“殿下用胡闹做甲胄,用骄纵当盾牌,不过是想在这浑浊的泥潭里,为自己、为陛下,
守住一方干净的天地罢了。”馨玥怔怔地看着他,醉意似乎清醒了大半。他……他竟然都懂?
他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和挣扎?谢珩珏的目光落在她微张的唇瓣上,喉结滚动了一下,
声音压得更低,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,
也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心:“若殿下不嫌弃……这坏人,臣也做得。
与其让殿下孤身一人与这浊世周旋,不如……”他微微倾身,气息几乎交融,
“让臣陪着殿下,一起把这浑浊不堪的天地,搅他个天翻地覆,如何?
”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格外亮,如银纱般温柔地笼罩下来,将相视的两人包裹其中。火光跳跃,
在两人脸上投下明暗的光影。馨玥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眸,
只觉得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,又酸又软,继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。
她想说什么,喉咙却像被堵住,一个字也发不出来,只能下意识地,更紧地攥住了他的衣袖。
篝火噼啪,夜风轻吟。这春夜的猎场,两颗原本带着试探和戒备的心,
在酒意、月光和一番剖白之下,悄然地撞在了一起。春日围猎的暖意尚未完全消散,
京城的空气中却弥漫起诡谲的阴云。仿佛一夜之间,
“馨玥长公主与摄政王嫡子谢珩珏私通”的流言,像长了翅膀,
悄无声息地爬满了大街小巷的每一个角落。茶楼酒肆,深宅后院,人们交头接耳,议论纷纷,
添油加醋。流言绘声绘色,细节详尽,仿佛亲眼所见,将两人描述得不堪入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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